我正听着出神,忽然有个在林谷寺种菜园的老乡,高高兴兴跑进房来,拱了粗糙的拳头笑道:“恭喜恭喜,多年不见,你还是这样。”这人叫李老实,在尖团的皱纹上,丛生了一把苍白脸胡子,寿星眉长出脸来一寸多,就现着这人有些名实相符。我笑道:“也不一样了吧,在四川几年,头发白了一半了,前后害过两场重病,打过十几场摆子,咳嗽毛病,于今未好。”李老实笑道:“自然是辛苦几年了。不过这么样回来,可以享福几年了。”我道:“享福?这福从何享起?”
李老实挨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,低声笑道:“张先生,你何必瞒我?我听说到四川去的人,当一名打扫夫,一个月都拿整百块薪水,像先生你,一个月还不拿几万吗?难道你回来,没有把在重庆挣的钞带回来?我并不向你借钱。”我笑道:“你说打扫夫每月拿整百块钱薪水,那是真的。可是,像我们这种人,比打扫夫差不多。我告诉你,打扫夫拿了那些钱,还是你曾经见过的打扫夫,并没有穿起西装,至于我呢!但我生平是个不肯哭穷的人,我穿什么衣服到四川去的,我还是穿什么回来,并未曾做新的。”李老实笑道:“我今天特意来欢迎你,有点好心奉上。新住宅区北平路那地方我有四五亩田,好几个人打听,我都没有松口。当年张先生在南京,我们相处得很好,这一点人情,我一定奉送给你。你先一齐买了去,自己用不了许多,你分几方给亲戚朋友,人家还不是抢着跑吗?于今有钱,太平无事可以拿出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