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又慢慢恢复平静,好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变化。大家照常蹲在地上扒饭,照常在床上硬手硬腿地直哼哼,照常坐在太阳下翻开棉袄抓臭虫。那双闲着的筷子,在陈梦桃的床头晃晃荡荡,不久也被什么人拿走,去削成扁担扎或者挂衣钉。阳光每天从门外伸进来又缩回去,像一条又大又白的舌头,舔走一点屋内的湿气和稻草的气息,舔回到大自然去,融进油菜花香里。
陈梦桃有些异样,显得有些心神不宁,常常毫无理由地朝别人盯一眼。吃饭的时候,洗脚的时候,铺床的时候,他露出两颗大暴牙,突然抬头四顾,从这一张脸看到那一张脸,虽然只是一盯,但你总感觉到他看得很深,像是作意义重大的某种打量,令你从头凉到脚。有几个常常完不成定额的犯人,平时总是被墙角那捆稻草弄得心惊肉跳,现在一遇陈梦桃含义莫名的目光,更是魂不守舍。
“你他娘的看什么看?”好多人这样对他怒吼。
“我……我找我的鞋子。”
他显然感觉到自己的孤立,一心想缓和这种局面,便热心为大家做好事。尤其对那几个完成定额有困难的犯人,总是表现出特别的关切。晚上睡在被子里,翻来滚去,醒了,就偷偷来到你的床前,帮你把鞋子摆得端正一点,或是给你的茶杯里加一点水,或是给你拉拉被子。如果见你睡觉的姿势不好,他还会轻轻搬动一下你的脑袋或者手脚。要是不小心把你弄醒了,他深为不安,点头哈腰,露出大暴牙嘿嘿一笑,算是招呼,算是告退,算是赔不是。他脸上毫无根源的长长笑纹,收放得僵硬而快捷,显得有点夸张不实。尤其是看惯了草绳和土坑的猫眼,似乎更深远了,瞳孔模糊不清,黄色和黑色的复杂圈环里,掩着绿莹莹的什么光点。你会感到他的目光已经穿透了你,已成功估算了你的重量,估算了你的领围,预测了你未来的姿态,暗暗比较了你和某个什么东西的长度。